言语苍白无力。

【柱斑】罅隙森林(完)

柱间发觉自己正在穿过森林。
森林很大,绿海汪洋无际,令人感觉十分亲切。森之千手的氏族自出生起便对森林有天赐一般的亲近感,但柱间对这片森林尤为熟悉。
这是木叶村外的那片森林。

如果天气很好、工作不多、想吃蘑菇杂饭了,或者火影不管什么借口就要偷个懒,柱间会从办公室高高的窗户掠出去,像只白色的大鸟那样一头栽进无边无际的绿海中。
有时候,白色大鸟的身后还会伴随着弟弟气急败坏的大喊。那么过一会,村内没出任务的上忍们的身影会嗖嗖地越过鳞次栉比的房屋街道,同样落进绿海中去,花一个下午进行“猜猜火影在哪里”的寻找游戏。
最精锐的上忍也无法寻到火影的半点踪迹。
即使在森之千手的一族,柱间也是藏匿于森林的高手。火影大人的查克拉气息充斥在森林的每一片角落,强大而温和,带着森林特有的、属于木遁强者的融融生机。
白鸟就在森林中。但在游戏时间结束前,谁也找不到他。
而同样的查克拉气息,将会延森林向后,越过河川绕过颜山,在地平线之前将整座木叶拥抱在怀。
被当世强者千手柱间所守护着、热爱着的忍村。十数年前无人敢于想象的,安宁平和的村庄。千手柱间与挚友共同造就的梦境。
柱间坐在无尽森林的某根树枝上,独自眺望木叶时,看见的总是这样的景象。
他的偷懒,也不过是坐在这里,打个盹醒来后,眺望远方度过一个下午。木叶已经在视线的尽头,满满地占据了视野。而木叶之后还有什么——
无论那是什么,不会来到柱间面前。
火影或者柱间,都需要独自一人的休息时间。
也许扉间同样明白这一点。所以有有些时候,即使跳出窗时身后传来弟弟的怒喊,之后却没有忍者来到森林中搜索他的身影。柱间像幼年的西瓜头时代一样,在森林中停停走走,偶尔拾起几朵蘑菇。他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在森林中练习忍术——动静太大,还会毁坏森林。
也不再有陪练的友人。
如果友人在这里,无论陪练还是对战,动静都是双倍的。毁坏的森林也是双倍。
有时候柱间会想这样无聊的事情。有时候则心想,如果那个人还在这里,无论对打还是毁坏森林,自己大概都会很高兴吧?
无论如何设想,如果友人能够再一次出现在面前,最先涌上心头的依旧是喜悦。
他拿着石子,一个人站在河边,想象着那样的情景而微笑了。
最后一次与友人对战的痕迹,在春草年年复生之后,依旧蜿蜒在森林深处。

不知为何,此时此刻,他身处此间。
柱间在森林中停下了脚步。
他伸出手指,抚摸树干上一处焦灼的痕迹。它仍是新鲜的,仿佛带着灼烫手心的热度,残存的查克拉气息诉说着主人的怒意。
这不是木叶的森林。
他抬头四顾,焦黑的断枝突兀地刺向天空,干裂的树干上有刃具戳刺的痕迹。紧促的风压沉树枝,森林因受伤而低声咆哮。撕扯着森林的是两股迥异的查克拉——它们互相纠缠,彼此争斗,同样伤痕累累,同样愤怒而疲惫。
这不是时间安抚过、掩盖过战火的森林。
这是停滞在某一时刻的——是柱间和斑的森林。
柱间感觉到心脏用力地跳动起来。在后来的那些年里,他的心脏再没有这样激烈地跃动过。
斑!
森林之后,有谁在回应着他。
斑!
他奔跑起来,宽宽的袖子装满了风,长长的衣角像白鸟的尾羽擦过枝叶间零星的火。他身体轻盈,步履矫健,查克拉涌动在周身,带着融融生机。
木遁的气息横扫而过,所经之处枯叶重新舒展绿意,死树骤然抽出幼芽。他足履所至,停滞的森林重新甦醒,被时间带走。
但柱间已经无暇留意身后。
斑!
他冲出森林。
森林的后面,是一个茶屋。

茶屋中坐着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。
天上下着雨。最后一次见到友人那天,将刀刃从背后刺入友人心脏那天,一模一样的落雨。
柱间站在雨中凝视着茶屋中的男人。
静静坐在茶屋的帘子下,手中捧着茶杯,那男人有着一头凌乱翘起的黑色长发。
森林的后面本该是一座山谷,河流穿过谷底奔流而去。柱间本该为这些错谬的细节而戒备。
但如同以往每一次设想的情景一样——喜悦最先袭击了心脏。
柱间在原地站了一会,才抬步走了过去。
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呢?
好久不见。原来是你。你为何会在这里。或是,我也死了吗。
“也给我一杯茶吧。”柱间说。
他在面具男人的对面坐下来,细心地笼好淋湿的双袖。袖角绣着家纹,浸透了雨水而沉沉地坠着。
一杯茶凭空出现在桌上。柱间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,不由得将心中所想的话说出口:“果然是梦啊。”
戴着面具的男人一直沉默着,此时才嗤笑出声。柱间有点窘迫,无奈地露出温和的笑意。这仿佛还是旧日相处时常有的情节:偶尔的犯傻,被挚友取笑,感觉有些消沉但最终还是会一起露出笑容。
是在分别后,每每想起,总会微笑后又垂下眼沉默的,珍贵的回忆。
柱间望着那张面具上黑沉沉的两个洞,感觉心里也沉沉地发闷。
“为什么不取下面具呢?”柱间尝试劝说,“你看,你手中的茶快要冷了,戴着面具,可是喝不了茶的哦。”
黑长炸男人没说话,将面具向上推了推,露出一点苍白的下巴尖。他将茶杯凑近面具下,示威似地啜了一口。
“就算可以喝茶,”柱间又说,“天气这么坏,还下着雨——摘下面具,透透气也好呀。”
黑长炸不理他,慢悠悠地喝茶。
柱间注视了他一会,然后妥协一样叹了口气。
“好吧,”他轻声说,语气几乎是柔软的,“摘下它吧……让我看看你。”
他如此请求道。
戴着面具的男人放下茶杯,仿佛透过面具在观察着他。
“这是我的梦,对吗?”柱间温和地说,“在自己的梦里,不应该心想事成吗?”
雨声淅淅侵入檐下。
“即使是你的梦,也未必由你掌控。”这是柱间第一次听见这个男人的声音,又沉又冷,从面具后传来,“真可悲啊,柱间。”
“……我还是第一次梦见你。”过了片刻,柱间回答道。
他的旧友,高傲固执,从不入梦。曾经他寄望于在梦中相见,但正如斑当初离开木叶一般,背影如此决绝——他从未涉足柱间的梦境。
雨又下了一段时间。寂静的雨声里,男人摘下了面具。
斑的面容和最后一次见面时一样,没有丝毫改变。他的时间仿佛停滞在那个时刻。陡然的痛楚袭击了柱间的心脏。
他不禁越过茶桌,用手指触碰友人的面颊。
斑没有避开。他的眼睛很冷。
“……虽然你面前的我是这个模样,但梦境外的我已经老了。”柱间有些悲伤地微笑起来,“已经过去很多年了,斑……我已经有了白发。”
“真想,让你也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啊。”
梦境中他的黑发沾着微雨,垂在肩上。他们靠得这么近,容貌年轻,坐在同一张桌上,仿佛还是昔日木叶初建,坐在简陋的办公室里意气风发地畅想未来。蝉鸣声促,木遁粗糙搭起的简易办公楼被日照晒出一股森林的气息。
那时候他们当然还不及最初相遇的河边快活,但柱间已经很久没见过斑那么多笑容了。
我多希望——我曾经祈望过那样的未来。我们一起老去,满头白发,在我们的村子里。
而最终这个愿望,破灭于我的手中。
即使在梦中,柱间也无法说出它们。那些曾经的愿望,设想的未来,全部都……它们尚未变成噩梦,只是因过于甜蜜和过于破碎而令人头晕目眩,久疾难医。
柱间已经病了很久了。从那一天起,那伤口从未愈合。
“我也想看见,斑老去的模样啊……”
柱间的声音轻得好像叹息。
长出了白发后,也还是会发尾翘起吗?眼角有了皱纹的话,看起来是不是亲切一些呢?总是很冷淡的性情,有没有稍微变得温和一些?孩子见了你,也不会再害怕地后退了吧。
这样,天气好的时候,能不能一起去森林里散步呢?站在河边的时候,也会像普通的老头子一样,念叨起年少时的旧事吧。
那些旧伤痕,是不是终有一天,也会缓慢地止痛。
斑。
所有的这些会被斥为无聊的傻念头,在刺出的那一刀后永远失去了实现的可能。
即使如此,柱间也无法说出道歉的话语。如果真的说出口,会被斑狠狠地斥责吧。
那之后的很多年,柱间无数次问自己:千手柱间,你后悔吗?
那答案永远是不。
想守护村子的心情从未改变。想守护斑的心情,也从未改变。
但在这之间,千手柱间做出了抉择。他不能够为此后悔,那对柱间、对斑,对他们至今所走过的道路,都是侮辱。
然而每一次意识到这一事实,柱间心底的旧疾便更加重。森林里寂静无声的漫长冬日,渐渐落下、累积起的雪片。
无人知晓。

他曾以为他会在战场上杀了斑。他曾以为他有一天会在战场上被斑所杀。他曾以为他们两族将永无和解之日,而他们中一人将为此而死去。
看见弟弟尸体的时候;安葬了父亲的深夜;刚刚当上族长,和解的提议被所有人反对,族人们愤怒地诉说着仇恨的脸;无法向任何人坦白心底的愿望,独自站在南贺川,望着水中残月的时候。
不是不曾濒临绝境;最失望的时候,也几乎要被命运驯服。终究还是不能够放弃,穿过铁与血的战场,满身伤痕地向另一个伤痕累累的家伙伸出手。
伸出的手被握住的瞬间,一定是这个世界上奇迹诞生的时刻。

他从未想过,杀死挚友,是在所期望的“和平”到来之后。
这道裂痕贯穿了千手柱间的理想世界,无法磨灭,不可修补。至永不能圆满。

“你终于来见我了。”柱间轻声说, “是因为我快要死了吗。”
茶杯里的水汽盘旋上升。片刻后,他的友人回答:“是的。”
“你已经老了,柱间。”
透过袅袅的水汽看去,斑的神情几乎有一丝悲悯。柱间想,那大约是错觉。他温和地注视着神情冷淡的友人,相别太久,怎么也看不够。
“你将要死去了,柱间。”斑低声地,将这个事实又说了一遍。
“我将要死去了。”柱间轻声重复他的话语,不知为何,心情奇异地轻松,“我很快就要见到你了,斑。”
斑没有回应他这句话。
“不知道为什么,”柱间又说,“明明是在梦境中,却仿佛真的见到了斑。”
斑侧了侧头,看向檐外的落雨。“会在梦里说出这样的话,你是真的老了啊,柱间。”他用嘲弄的口吻说。
“大概是吧。”柱间平静地回答。
斑露出了无趣的神情,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。那样年轻而桀骜的姿态,依旧闪闪发光,从未在记忆中褪色。
“我已经是个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老人了,”柱间说,“在自己的梦里,就该随心所欲一点吧。”
在斑的视线下,他坦然地越过桌面,捧起斑的脸,然后低下头去。
唇齿间还有硝烟的气味,又甜又苦。这是刚下战场的斑,柱间心想,毕竟这个时候,他才和斑打过一场……
斑不满地将他的脑袋往下压了压,带着指套的手指插入他的发间。
“专心点。”斑在他的唇边含糊地说。
这是柱间最欣然应允的要求。他闭上眼。


“柱间,你生于人世,不满百年。还有什么愿望吗?”
“没有。”将要死去的男人回答道,“我和斑的愿望,在我们活着的时候,都已经尽全力去实现了。”
斑没有反驳他的话,但也没有赞同。他的姿态犹如神明,只是淡漠地聆听着。
“然而。”柱间接着说,“当我归于黄泉,再见到斑的时候……我想和斑一起喝一杯酒。”
茶屋和桌椅都消失了。他们身处森林之中。雨水向他们倾覆而下。柱间站在斑的面前,站在无法抵达的那一日的雨水中,注视着友人的面容。
“那就是我唯一的愿望了。”
神明没有回应这一诉求。
雨水在落至他的衣襟前便消失了。森林在渐渐褪去颜色。硝烟的气味,战火的影子,友人的查克拉气息和面容……都在渐渐淡去。
柱间知道,这是他最后能拥有的梦境。而他将要醒去。
到最后,他也没能说出想说的话语。想要告诉斑的事情,还有很多很多。
——等到了那边,再将它们一起,好好地向斑述说吧。
带着这样的愿望,柱间在消失于梦境之前,注视着友人的身影,轻声说:
“等会见了,斑。”

千手柱间彻底地消失于这片森林。
而在遥远的另一个所在,另一座森林之侧,将有一个男人在病榻上醒来。
这就是最后了。
“真是天真啊,柱间。”
黑色长发凌乱地翘起,被留下的男人将双手笼在袖子里,漠然地仰望着阴晦的天空。
“你最后的愿望,是无法实现的。”
他低声说,并不是向此间的任何事物。
“在我们重逢之前,还会有很长,很长的时间……”
男人重新戴上面具,向森林深处走去。雾气自他身后漫起,渐渐封锁了森林。
处在罅隙之间,停滞于某一时刻的森林。只有两人曾经抵达的森林。

“然而,我们的愿望,将会由我实现。”
柱间,你就好好地,在黄泉看着吧。

初代火影病逝的消息,是顺着河流传来的。信使渡过河川,在茶店小憩。他将越过森林,把这件哀闻传遍五大国知晓。
议论纷纷的旅客中,有一个男人站起身,独自离开了茶店。
他走了很长一段路,漫无目的。在经过一条河流时,他在桥上停下,摘下面具,丢入河水中。
湍急的流水很快将面具冲走了。清澈的河面映出他的影子。
于是那男人在桥上又站了一会,然后转过身离开了。
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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